左手(戚顾)

断肠人在天涯

戚少商醒来时,头疼欲裂。
他发出一声茫然而短暂的呻吟后,就坐了起来,眼神也立刻清亮起来。
他爱喝酒,宿醉常有,头疼自然也常有。
习惯了就好。

接着他就看到一张大脸凑到自己跟前,颇有些兴奋地叫:“大当家,你醒了?!”
他“喔”了一声,漫不经心回答:“老八,是你呀,红泪呢?”
行动比脑子快的那个人早已窜到脸盆架边上,从铜盆里捞出毛巾来,正用吃奶的力气挤干水分,好给他擦脸。听到这句话,瞪着一双豹环眼扭过头来:“大当家你还没睡醒吧?息城主,还在毁诺城呢。”
戚少商接过毛巾,擦了把脸,又顿了一会说:“再给我拧把毛巾。”老八赶紧接过去,又给他拧了一把,他再接过去,仔仔细细擦了,连太阳穴和后脖颈都擦了,这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。
他居然坐在连云寨的生杀大帐里!

记忆中,生杀大帐应该破败不堪,硝烟味与血腥味刺鼻,一把小刀还深深地插在“信义”大匾上。
但此刻眼前所见呢?
朴素但整洁,墙上挂着他的琴,桌上摆着他的书,甚至一个小小的陶土瓶里,还插了一把野花!

他一下跳起来,抓起剑就急急忙忙往外走,边走边问:“发生了什么事?我怎么会在这里?”
老八跟在他后面:“大当家,你怎么不记得了,昨天我们大家一起喝酒,你喝醉了,顾大寨主叫我们把你扶进来的……”
戚少商猛然顿住脚步,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老八。
这个家伙在说什么?
昨天?我们?大家?一起?喝酒?
还有,顾大寨主?……

不对的,不对的,老八这家伙就是喜欢胡说八道。
昨天,应该是他送红泪回毁诺城,当走出城外,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在夕阳中孤单却挺拔的背影,心头一热,大叫一声:“红泪!”跟着就冲上去抱住她,两人拥吻了好久……
与顾惜朝当真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!

戚少商不再理会穆鸠平,他经常觉得这个人很难沟通。
他得另外去找个明白人问问。
所以他撩开大帐的帘子,大跨步走了出去。
然后,他惊呆了。

大帐外颇是热闹,一队寨兵正从大帐前走过,看见他后整齐划一地敬礼:“大当家!”
这一声招来了其他人,其他几位或训斥寨兵、或聚首聊天的寨主都凑了过来:“大当家,你醒了?”
像以往那样,劳穴光率先走过来,拍打他的肩膀,红袍会紧随其后,一双眼睛不露怯地盯着他瞧,游天龙站得比较远,勾青峰和马掌柜笑嘻嘻地蹭在他身边,就连孟有威这个有些拘谨的少年,也露出一脸笑容。
这就是他的兄弟,他的连云寨。
真实的,并非梦中。
他们快步走过时,地上被激扬起的小小尘土,阳光照在他们脸上,发丝和鼻翼投射出的小小阴影,都真实得不容辩驳。
他按住肩膀上的那只手,温热粗糙,于是一刹那几乎要涌出热泪来:“劳二哥……”
劳穴光被他感染到,差一点就饱含深情地喊出一声“大当家”,却被他接下来一句:“这是《后悔药》的番外么?”噎得大声咳嗽起来,其余几个寨主围过来,抚胸的抚胸,拍背的拍背,待劳穴光一口气缓过来,却看到他早已站到一边去,看着连绵几十里的连云山水,神情黯然。

劳穴光招手,将穆鸠平唤过来,压低了声音问:“今天大当家起床后,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?”
穆鸠平将早上的事情学说了一遍,劳穴光沉吟了片刻道:“莫不是昨天大寨主说要回京城去成亲,刺激了他?”又吩咐说:“快去请大寨主来。”
穆鸠平应了,一溜烟地就跑了。

他们说话的声音虽低,但戚少商站在一边,一字不差地全听了去。
这自然是“浑元一气”的功劳。
戚少商也因此笃定,自己记忆中的那场千里追杀,真实地发生过,并非梦境,更并非自己的臆想。
所以他转回头,盯着穆鸠平,看他进到生杀大帐旁边的一座帐篷里去。
他也急切地想知道,这位顾大寨主,是不是顾惜朝?
又或者说,是不是和他一样,从几千里外,从几年后穿越回来的,TV版的顾惜朝?

以穆鸠平的水准,陈述清楚整件事情大约需要一盏茶功夫。
也许是戚少商的行为确实太古怪,增加了其表述清楚的难度,也许是戚少商本身太紧张,觉得时间实在难熬,总之至少五、六盏茶的功夫后,他才看到帐篷的门帘被掀起一角来,显出一个人影。
他的心开始抽疼。
是的,依然鬓发如卷,依然青衫广袖,依然黄绢裹剑,甚至腰间斜跨的小布兜,甚至迈步前,先望了自己一眼。
那个人,与记忆中分毫不差,拂开万千喧嚣纷杂,猎猎风般,朝自己走来了。

戚少商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。
这时逆水寒应该铮铮而鸣,需得使出自己两成的内力,加注于手腕上,才能遏制住最高黑色级别预警器的蜂鸣。
可他的剑一点动静也没有,好像睡着了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。
这一看大惊。
他的剑,既不是逆水寒,也不是以前在连云寨时惯用的铁剑。
通体雪白,轻巧纤长,剑身上镌刻着一个“痴”。

戚少商终于要抓狂了:这到底是什么情况?什么情况?为什么他和顾惜朝穿越到了几年前的不知什么版本,而他的剑,竟然穿越到了十几年后的金风细雨楼版?

然而不及他发作,顾惜朝已走到他跟前,笑道:“大哥。”
戚少商差点一指头戳他脸上:你这骗子,你明明说过只愿意叫我做“大当家”的!
同样不等戚少商手抬起来,已经被他一把握住,神情语气都亲昵得紧:“大哥这一夜可还睡得好?”
两指扣着戚少商脉门。
戚少商看他皱着眉头微微沉吟的模样又欣慰起来:幸好,懂医术这一点属性没穿越掉。
大约脉象上看不出问题来,顾惜朝不动声色放开戚少商手腕,改揽着他肩:“大哥,这里风大,我们进帐说话。”
戚少商悲哀地想起:在鱼池子里时,他只是想和自己碰一下酒杯,自己都躲瘟神般地避开了。
所以怀着赎罪的心理,他任由顾惜朝揽着自己,大步走进生杀大帐去。

进帐后,两人各自坐了,顾惜朝又问了不少问题,什么昨日醉酒后的事情可还记得,吃了什么东西,酒醒时是否有异状……戚少商哼哼哈哈地乱答一气,只有一点十分肯定:顾惜朝,还是那么话痨!
问答之间均不得要领,戚少商便有些沉不住气:“顾惜朝!”
顾惜朝明显吃了一惊,翘嘴问: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
戚少商被他这一问心虚起来,也问:“我该怎么称呼你?”
顾惜朝笑:“你我是结拜兄弟,我尊你一声大哥,你自然该叫我做二弟!”
呸,铁手才是你大哥!
不过戚少商按捺着性子问:“我先叫你惜朝好了。我来问你,你可还记得旗亭酒肆,和高鸡血?”
顾惜朝“扑哧”一声笑起来,指着墙上说:“怎么不记得?那高鸡血讹诈你,强抢了你的琴抵酒债不说,还把琴挂在店里,招徕生意,我叫老八带了几个弟兄,去把他一顿臭揍,琴也要了回来,这不还挂在你大帐里么?”
戚少商黯然,又问:“又问,炮打灯呢?你记得么?”
顾惜朝又笑:“那镪水一样的酒么?老八当宝一样给我们带回来,可大家都不肯喝,说有毒,我就给扔了。”
戚少商咬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:“那《七略》你总该记得的吧?”
顾惜朝科普时间:《七略》是我国第一部综合性的系统反映国家藏书的分类目录,又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图书分类法,成书于公元前6年,根据当时的国家藏书编制而成,作者:刘歆。
戚少商差点背过气去:“《七略》不是你历经四年,呕心沥血所住的兵法书吗?”
顾惜朝眨眨眼睛:“大哥,我是略通一些兵法,也酷爱研究行军作战,不过我想若是要写出心得来,恐怕也还得几年磨练,待到扬名立万,天下人皆知我顾惜朝之时,那时再写些东西,才能共我声名流芳百世,令世人称颂相传。”
戚少商终于明白了:这货不是顾惜朝!这货不是顾惜朝!这货不是顾惜朝!

满怀着悲愤,他把话题扯到现实中:“你要回京城去成亲?”
顾惜朝点头笑起来:“大哥,老八说我要成亲,你受了刺激,原来是真的?”
戚少商避而不答:“新娘可是傅相的千金——傅晚晴?”
顾惜朝摇头:“相府千金,高不可攀,我要迎娶的,是家父早年定下的世交之女。”
轮到戚少商眨眼睛:“惜朝,我记得你出身青楼,为了这个,中了探花都被革去了功名……”哪来的爹?
顾惜朝闻言,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,猛然一拍桌子长身而起,一掌就朝戚少商当胸拍去!

戚少商以为他手里有刀。
就像TV版那样,一刀划破自己的胸腹,血流五步。

然而掌到胸口,顾惜朝竟然硬生生收了力道,手腕一翻,轻轻拍上戚少商的肩膀:“大哥,我看你酒醉还没醒,不如先休息一下,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劳二哥他们商量,就不打扰你了。”
说罢冷眼瞧了戚少商一眼,转身出去了。
这身姿,这步伐,枭雄也。

戚少商茫然坐着,再也没有一个人进来看他。
顾惜朝临去前那一眼,彻底把他的希望冻成了冰,又咔嚓咔嚓,裂成无数块,都看不出原样来。
他知道,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,诱使顾惜朝提前暴露了杀机。
原来无论什么版本,他都是要杀自己的。
只是相聚的时间长短问题。
相比起来,TV版的顾惜朝至少对自己还有情义,眼下这个,是白眼狼!

他也终于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来到这里,为什么自己的剑会变作“痴”?
那日在灵堂前,息红泪说:“他终于知道,自己要的是什么了。”

是的,人总是要等到失去时,才知道自己所追寻的、珍惜的,是什么。
如同抱着傅晚晴尸身孤独离开的顾惜朝。
如同现下的他自己。
半生基业、生死兄弟、红颜知己,都安在。
独独失去了。
顾惜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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